秋天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车窗时,我刚好转过灵山脚下的最后一个弯。燕郊的路到这里慢下来,两旁的白蜡树落了半树金黄,像给路面铺了层碎阳光。灵山宝塔陵园的石牌坊就立在路口,青灰色的石柱上爬着浅绿的青苔,门楣上的“灵山宝塔”四个字是烫金的,却不张扬,像旧书脊上的字,带着岁月的温厚。门口的工作人员穿着藏青制服,见我停车,笑着递来一杯温水:“风凉,先暖手。”纸杯裹着掌心的温度,连风都软了些。
沿着青石板路往里面走,侧柏的影子在地上织成细网。每一步都能踩到叶子的脆响,不是干枯的碎,是带着晨露的润——后来才知道,工作人员每天清晨都会给步道两旁的树洒水。路两旁的菊花坛没有摆得整整齐齐,反而是高低错落的:深黄的雏菊挨着浅粉的非洲菊,偶尔插几枝紫色的桔梗,像谁精心挑了家里的花搬来。远处的灵山浮在薄雾里,黛青色的轮廓像被水洗过,陵园里的飞檐翘角刚好接住山的影子,铜铃在风里响一声,又响一声,像谁在轻轻喊一个人的名字。有位穿藏蓝外套的老人蹲在第三排墓碑前,把一块桂花糕摆成小金字塔:“他生前最馋这个,每次去早市都要绕半条街买。”桂花的甜香混着风飘过来,我忽然懂了,这里的味道不是悲伤的,是回忆的味道。
和门口的张姐聊起来时,她正蹲在第七排擦墓碑。毛巾是淡粉色的,边角绣着小太阳:“这是李阿姨的女儿寄来的,说妈妈喜欢亮堂的颜色。”她的手套上沾着草屑,却擦得仔细,连墓碑缝里的灰尘都要抠出来。“我们记着每块碑的故事呢,”张姐直起腰,指尖敲了敲身边的碑,“3排5号的王爷爷爱下棋,每周末我都帮他摆上棋盘,有时候路过的人会坐下来下两局;7排2号的陈阿姨爱听京剧,我手机里存着《牡丹亭》,逢年过节就放一段。”她的手机屏保是陵园里的猫,黄白相间的流浪猫,正蜷在石狮子脚边睡觉:“这是‘小灵’,去年冬天来的,我们给它做了窝,现在成了这儿的‘小管家’。”说起环保,张姐指了指不远处的花房:“祭祀用的花都是我们自己种的,可降解的纸花,烧的时候不会有烟。上个月有户人家要放鞭炮,我们跟他说,不如种棵小松树吧,以后每年来,都能看见树长高——你看,那边那棵小银杏,就是去年种的。”风里飘来松针的香,我忽然觉得,这里的“服务”不是流程,是把别人的思念当成自己的事。
离开的时候,太阳已经升到头顶。门口的石狮子还是那样坐着,“小灵”蹲在它脚边,盯着路过的蝴蝶。风里依然有桂香,比来时更浓了些——原来是工作人员在门口的桂树上系了小布袋,装着晒干的桂花。张姐站在门口挥手:“下次来,我给你泡桂花茶。”我摸着口袋里的桂花袋,回头看陵园的飞檐。阳光洒在铜铃上,闪着细碎的光,灵山的影子依然温柔,像谁伸开的手臂。忽然想起刚才在墓碑前遇到的老人,他摸着碑上的名字,轻声说:“这儿好,比家里的阳台还亮堂。”是啊,好的墓地从来不是冰冷的石头堆,是能让思念有地方歇脚的地方。风又吹过来,铜铃响了一声,我知道,那是有人在说:“我在这儿,挺好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