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西直门坐437路公交,晃过几站老北京的胡同——路过卖糖炒栗子的摊子,飘来甜丝丝的香气;再沿着昆玉河走一段,看两岸的柳树抽了新绿,就能看见福田公墓的朱红色大门。门楣上"福田公墓"四个字是赵朴初先生写的,笔锋清逸,像极了门里飘出来的玉兰香——淡极了,却又绕着鼻尖不肯走。

推开门进去,青石板路铺得整整齐齐,路两边的玉兰树都开了。白的像云,粉的像霞,花瓣落在石缝里,像撒了一层温柔的雪。我顺着路走,听见远处有鸟叫——不是那种尖锐的麻雀叫,是布谷鸟的声音,"咕咕"的,像在跟谁打招呼。旁边的草坪里,几株二月兰开得正好,紫莹莹的小花藏在草叶间,像星星掉在了地上。

转角处遇到一座青石碑,碑身刻着"海宁王静安先生之墓",是陈寅恪先生的字。我蹲下来看,碑座上还留着点青苔,旁边的石台上放着一束白菊——花瓣上沾着晨露,应该是刚有人来过。风里飘过来一阵墨香,原来是旁边的书报亭,卖着旧版的《人间词话》——老板坐在藤椅上打盹,旁边的收音机里放着京剧《空城计》,"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",唱腔里带着点老北京的慵懒。

再往里面走,是一片矮矮的墓碑。有的碑上贴着黑白照片,照片里的人穿着八十年代的的确良衬衫,笑得眼睛弯成月牙;有的碑前摆着个褪色的玩具车,车轮上还沾着点泥——应该是孩子给爸爸放的;还有的碑上刻着"老伴儿老周,咱们来世再一起去天坛遛弯"——字是手写的,有点歪歪扭扭,却比任何书法都动人。浇花的张师傅拿着喷壶走过来,看见我盯着那行字看,就笑着说:"这是李阿姨写的,她老伴儿生前最爱去天坛遛鸟,去年李阿姨走了,儿子把他俩的碑合在一起,还在旁边种了棵小桃树——你看,今年都发芽了。"顺着他的手看过去,果然有棵小桃树,枝桠上冒出嫩绿色的小芽,像举着一串希望。

北京福田公墓墓地-1

走到墓园深处,有一座小小的亭子,亭子里摆着几张石凳。我坐下来歇脚,旁边有位阿姨在擦墓碑——墓碑上的照片是个穿婚纱的姑娘,笑得特别甜。阿姨擦得很仔细,连碑缝里的灰尘都不放过,擦完了,又从布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,放在碑前:"小棠,这是你最爱的德芙,阿姨给你带了。"我有点愣,阿姨抬头看见我,笑着解释:"这是我邻居家的姑娘,去年出车祸走了,才二十八岁。她生前总给我送巧克力,说阿姨你牙不好,要吃软的。"风里飘过来巧克力的甜香,混着玉兰香,突然就有点鼻酸——不是悲伤,是那种心里暖暖的,像喝了一杯温温的蜂蜜水。

离开的时候,已经是下午了。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,我踩着青石板路上的玉兰花瓣往门口走,张师傅在后面喊:"姑娘,明年春天再来啊——玉兰开得更艳!"我回头笑,看见他站在玉兰树下,喷壶里的水洒在花瓣上,折射出彩虹的颜色。

坐公交回去的路上,我摸着口袋里的玉兰花瓣——是刚才捡的,还带着点香气。窗外的昆玉河泛着金红色的光,岸边的柳树在风里晃,像在跟谁告别。突然想起刚才在亭子里听到的话:"死亡不是终点,忘记才是。"福田公墓里没有压抑的悲伤,只有温暖的记忆——那些笑的照片、那些手写的字、那些刚放的巧克力,还有每年都开的玉兰树,都是生命留下的痕迹,像春天的风,轻柔地裹着每一个来拜访的人。

风从车窗里吹进来,带着玉兰香。我靠在座位上,看着窗外的老北京胡同,突然就觉得,生命真好——不是因为漫长,而是因为有那么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