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松针的清苦钻进衣领时,我正沿着静安墓园的柏油路往深处走。路两边的银杏刚染了金边,每片叶子都像浸了阳光的纸,飘落在草坪上,把藏在绿意里的树葬区衬得更静了。不同于入口处那些立着石碑的墓区,这里没有高大的围栏,没有冰冷的石面,只有一棵接一棵的树——国槐的枝桠撑着伞盖,侧柏的针叶织着绿雾,还有几株月季树刚冒出泛红的芽苞,像藏着未说出口的话。

负责引导的小陈蹲在一棵国槐边,用指尖拨了拨树坑边的青石板:“这是去年春天种的,家属选了‘守’字的铭牌,刻在青石板上刚好嵌进草坪里,雨打风吹也不会磨掉。”我凑过去看,青石板上的“守”字淡得像墨痕,旁边还落着两片银杏叶,像有人特意放上去的。小陈说,静安的树葬不是简单把骨灰埋在树下,而是用可降解的骨灰盒装着,埋在树坑深层土壤里,上面覆一层营养土再种树。“这样骨灰会慢慢融入土里,变成树的养分。你看这棵国槐,去年才到我肩膀,现在都比我高半头了。”他摸着树干上的纹路,像在摸一个熟悉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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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凳上的阿姨看见我们,招了招手。她手里攥着个玻璃罐,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,说是老伴生前最爱的——从前每到秋天,老伴总要去颐和园捡桂花,说“这香是藏着的甜,不像玫瑰那么扎眼”。阿姨打开罐子,倒出一点桂花撒在树边草坪上,风一吹,细小的金黄颗粒飘起来,落在旁边的月季树枝桠上。“这棵月季是他选的,说要‘带刺的温柔’。去年春天开了二十多朵,红得像火,我拍了照片存在手机里,每天睡前都翻一遍。”阿姨蹲下来,用手帕擦铭牌上的灰尘,动作轻得像怕惊醒谁,“不是那种立着的石碑,是和树一起长的。我来的时候,风一吹树晃两下,就像他在跟我打招呼。”

沿着小路再走几步,能看见一排刚冒新芽的侧柏。小陈说,这些树是今年清明刚种的,家属选了“常青”的寓意。“有个小朋友跟我说,爸爸生前爱带他爬香山,现在选了棵侧柏,‘以后爬香山的时候,看见侧柏就能想起爸爸’。”他指着树腰上挂着的祈福卡,卡片是淡蓝色的,上面写着:“爸爸,我考了双百,树的叶子都在笑哦。”风掀起卡片的边角,露出背面的手绘——一棵小树苗,旁边画着个扎红领巾的男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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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开的时候,小陈站在门口跟我挥手。风里飘来桂花香,混合着松针的清苦,还有月季芽苞的甜意。我回头望了眼树葬区,那些树站在阳光下,叶子晃啊晃,像无数只手在轻轻挥动。突然想起阿姨的话:“不是不见了,是变成了树的呼吸,风的声音,花的香气。”原来树葬不是“失去”,是“换了种方式在一起”——在每一个春天的花开里,每一个秋天的叶落里,每一阵吹过树梢的风里,我们都能再见到那个想念的人。

暮色漫上来的时候,我看见保洁阿姨推着小推车经过树葬区,她蹲在月季树边,轻轻拔掉草叶,动作温柔得像在侍弄自己的花。远处的鸟雀落在国槐枝桠上,叫了两声,又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。那一刻突然明白,静安的树葬为什么让人安心——它不是把亲人“藏”起来,而是让他们“活”过来,活成树的根须,活成叶的脉络,活成每一阵掠过鼻尖的香气,在岁月里慢慢生长,慢慢重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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