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松针的清香钻进衣领时,我刚踩着晨露穿过景仰园的石牌坊。门柱上的云纹雕刻被露水浸得发亮,指尖碰上去的凉意像沾了薄纱,软乎乎地蹭过指腹——那是旧时光的边角,带着点草木的温柔。

沿着主干道往里走,两排银杏树的枝叶在头顶织成半透明的穹顶。十月的银杏叶黄得透亮,风一吹就飘下几枚,落在脚边青石板上,也落在右侧树葬区的铜牌上。那些嵌在银杏树干旁的小牌子大多刻着简单的名字和日期,陈淑兰 1943-2021 爱花的人",旁边摆着盆胖嘟嘟的多肉,叶片上还挂着水珠,是刚浇过的样子。风掀起牌子下的雏菊花瓣,干香混着松针味飘过来,像有人在轻声说"我来了"。

绕过转角是片侧柏丛,树影里藏着几座浅灰色花岗岩墓碑。碑身刻字的地方填了金粉,阳光照过来时,那些名字像撒了碎金——有个碑前摆着个青瓷杯,杯里还剩半杯茶,热气绕着旁边的白发老人往上飘。"这是我老伴儿的位置。"老人指了指碑上的"李建国"三个字,"他以前爱喝茉莉花茶,每天早上都要泡一杯。"不远处的纪念亭飞檐上翘,楹柱刻着"松风听鹤语,梅影伴兰香",亭下的石凳爬着浅绿青苔,摸上去滑溜溜的,像藏着岁月的温度。

保洁阿姨的蓝布围裙蹭过花坛时,我正蹲在看月季。粉色花瓣上沾着晨露,她轻轻把歪了的花枝扶直:"这排是上周刚种的,张阿姨的女儿说妈妈以前最爱粉色月季。"花坛对面的石桌上摆着束百合,花茎上系着淡蓝色丝带,花瓣已经开了一半,香味混着风钻进鼻子——不是浓烈的香,是像记忆里妈妈晒过的棉被那种暖。

景仰园骨灰林墓地样子-1

午后的阳光把整个园子泡成了暖金色。我坐在树葬区的石凳上,看麻雀停在松枝上歪着脑袋,看银杏叶落在多肉盆里,看保洁阿姨捡走落在碑上的碎叶。旁边的墓碑上刻着"王桂芳 1950-2022 喜欢听戏",旁边放着个小小的收音机,音量调得很低,是《牡丹亭》里的"良辰美景奈何天"。风一吹,收音机的天线晃了晃,戏文就飘得更远了,落在银杏叶上,落在纪念亭的飞檐上,落在每一个路过的人耳朵里。

离开的时候,我又回头望了眼石牌坊。银杏叶还在落,像一场温柔的雨,风里依然飘着松针和百合的香。景仰园的样子,不是电视里那种冰冷的墓地——是银杏叶铺成的金毯子,是刻着梅的浮雕墙,是带青苔的石凳,是多肉盆里的水珠,是收音机里的戏文,是风里飘着的每一缕香气。它更像一个藏着记忆的花园,每一片叶子、每一块石头、每一缕风,都在轻轻说:"你看,生命没有走,它变成了松风,变成了银杏叶,变成了留在这儿的每一点温暖。"

它不是用来"悲伤"的地方,是用来"记得"的地方——记得妈妈的粉色月季,记得爸爸的茉莉花茶,记得奶奶的多肉,记得爷爷的戏文。景仰园的样子,是自然抱着记忆,是温暖裹着思念,是每一个来过的人,都能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银杏叶,那缕香,那声轻轻的"我来了"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