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松针的香气掠过凤凰山的山脊,陵园入口的石狮子沾着点露水,像刚醒的老人眨了眨眼。常有捧着鲜花的人站在咨询台边问:“你们这儿有几个墓地啊?”我总不会急着报数字——那些顺着山势铺展开的青石板路、藏在槐树下的石凳、每块墓碑旁悄悄生长的三叶草,都在说:这里的每一寸土地,都不是“编号”,是能接住思念的“家”。
凤凰山的墓地从不是整整齐齐划成方块的。顺着主路往上走,第一个岔口左转是福宁苑,每一排墓碑都顺着山势“躺”着,不挤不密,像村里老家的院子排着队。去年有位穿藏青外套的大爷来选地,站在福宁苑第三排停住脚:“就这儿吧,我爹生前爱蹲在老槐树下抽烟,你看这棵树的枝桠,跟老家那棵一模一样。”可不是吗?福宁苑的老槐树是建园时特意留下的,树皮上还刻着上世纪的刀痕,风一吹,树叶沙沙响,像有人隔着岁月在应和。再往上走是慈孝园,这儿的墓碑旁都留着半米宽的小花坛,有住户种月季,有住户种太阳花,上周还有个小朋友蹲在花坛边埋了颗向日葵种子:“我奶奶说她没见过向日葵开全屏的样子,等明年我要带她看。”
为什么要分这么多区域?不是为了凑数量,是为了接住每一份不一样的牵挂。上个月有位阿姨红着眼眶来,说想给母亲选个“能晒到下午太阳的地方”——母亲生前有类风湿,冬天总爱坐在阳台晒后背。我们带她去了慈孝园的西头,那里下午三点的阳光刚好斜斜铺在墓碑上,旁边的冬青树剪得整整齐齐,像母亲生前理的毛线团。阿姨摸着墓碑的石面,忽然笑了:“你看,这石头温温的,跟我妈手一样。”还有位小伙子,想给意外去世的弟弟选个“热闹点的地方”,我们推荐了靠近纪念广场的长青区——每天清晨有志愿者练太极,傍晚有老人跳广场舞,小伙子蹲在弟弟的墓碑前说:“你生前爱凑热乎,这下不用怕孤单了。”
其实在凤凰山,我们从不说“有几个墓地”。上个月陵园做了场“给思念留个位置”的活动,有位姑娘抱着父亲的照片来,说父亲生前是语文老师,喜欢“有书香味的地方”。工作人员翻遍了所有区域,最后在福宁苑的最里头找了块地——旁边是棵香椿树,树下堆着几个旧书箱(是志愿者捐的,里面放着老人爱读的《论语》)。姑娘把父亲的照片贴在墓碑上,摸着书箱说:“爸,以后你能天天读新书了。”那天傍晚,我看见她坐在香椿树下,翻着一本《唐诗选》,风把书页吹起来,刚好盖在她膝头的照片上。
凤凰山的山风里,从来没有“数量”的重量。园丁老周每天会绕着各个区域走三圈,把歪了的月季扶直,把过长的草叶剪掉;保洁张阿姨会把每块墓碑上的灰尘擦得发亮,连刻字缝里的土都抠干净;甚至有个退休的小学老师,每周六来给没人祭拜的墓碑献花——她说“都是山里的邻居,总得打个招呼”。上周有位老人来给老伴续费,握着工作人员的手说:“我每年来四次,每次都觉得这儿比家里还暖,因为你们把每块地都当作家在守。”
山脚下的纪念钟响了,是有人在祭拜。我望着漫山的墓碑,忽然明白:凤凰山陵园的“墓地”,从来不是冰冷的数字。它是福宁苑老槐树下的烟味,是慈孝园花坛里的向日葵芽,是长青区广场上的广场舞音乐,是每一个被认真倾听的愿望,每一次被温柔接住的思念。那些藏在山里的“家”,数量从来不重要——重要的是,每一个进去的人,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,最安心的位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