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裹着桂香漫上来时,石板路上的青苔泛着潮意。我攥着妈妈给的油纸袋,沿着“松涛区”的指示牌往第三排走——那是外公的墓碑,他生前总说要选个能闻到桂香的位置,说外婆当年嫁他时,头上插的就是后山摘的野桂。

第三排的碑前果然摆着半块吃剩的桂花糕。是陈阿婆的,她蹲在旁边擦碑,袖口沾着桂花瓣:“你外公生前总跟我家老周抢桂花糕,说巷口张阿公做的糕甜得刚好,要留半块给晚归的人。今早我带了两块,给你外公留了半块,剩下的……”她指尖抚过碑上的“周阿福”三个字,声音轻得像落在糕上的桂瓣,“给老周留的,他上次说,好久没和你外公抢糕吃了。”

金山陵园墓地的陵墓-1

转过竹篱就是山涧旁的小松林。比膝盖高一点的墓碑上刻着“小豆子的星星屋”,松枝上挂着一串皱巴巴的纸船——是幼儿园小朋友折的。上周我来的时候,见几个穿碎花裙的小姑娘蹲在那里,把纸船往松枝上挂,领头的小丫头仰着红扑扑的脸说:“小豆子以前总蹲在幼儿园门口看我们玩滑梯,现在我们帮他把船挂起来,这样他就能飘到云上去找妈妈啦。”风一吹,纸船晃了晃,像是小豆子在笑。

沿着山涧往上走,能看见老教师林伯的墓碑。碑上没刻“优秀教师”之类的字,只写着“桃李满枝处,归处是青山”——是他学生写的。昨天下午我碰见林伯的女儿,她正蹲在碑前摆野菊花:“我爸生前总说,最骄傲的不是得了多少奖,是退休后还有学生骑自行车来家里看他,带一筐自家种的橘子。现在这些野菊,是村口小学的孩子摘的,说要给林老师当‘新学生的礼物’。”风卷着菊瓣落在碑上,像极了当年学生围在林伯身边的样子。

金山的陵墓总像带着点家的样子。有的碑前摆着半块月饼,有的刻着“阿爸的茶缸还在阳台”,有的旁边种着老妈生前最爱的月季——连园丁都记得,第三排的月季要浇早上的露水,因为张阿姨说她妈总说“露水养的花比自来水甜”。山脚下的老槐树洞里,塞着孩子们的小纸条:“爷爷,我考试考了100分”“奶奶,我学会煮糖芋苗了”“爸爸,我骑自行车不会摔了”——风一吹,纸条露出点边角,像谁在跟老槐树说悄悄话。

傍晚的时候,夕阳把山染成橘红色。我蹲在公外碑前,把油纸袋里的桂花糕摆上——是妈妈按照外婆的方子做的,甜得刚好。风里飘来林伯碑前的菊香,飘来小豆子的松涛声,飘来陈阿婆的桂香。忽然想起外公生前说的话:“人走了,不是没了,是换个地方等你。”原来金山的陵墓从来不是冰冷的石头堆,它是半块桂花糕的甜,是纸船的风,是月季的露,是每个家庭藏在岁月里的,没说出口的“我想你”。

山脚下的广播响了,是陵园的管理员李叔的声音:“要落山喽,各位家属记得带好随身物品——还有啊,陈阿婆,你给老周留的桂花糕,记得收半块回去,别让凉了。”风卷着李叔的声音漫上来,裹着桂香,裹着菊香,裹着所有没说出口的想念,落在每一方墓碑上。那些刻在石头上的名字,忽然都活了过来——像外公坐在桂树下笑,像外婆举着桂花糕喊“慢点儿吃”,像小豆子蹲在松树下看纸船,像林伯摸着学生的头说“要好好读书”。

天色暗下来时,我起身往出口走。回头望,金山的陵墓在夕阳里泛着暖光,像谁点了一盏盏灯,等着重逢的